阿里地带｜口述小情感：“第三者”插足?……
几乎在打响下课铃的同时，她左臂弯里抱着一摞课本，从教室里走出来。
我睁目而视。
她高高的个子，皮肤黑黑的，完全不象小说里描写的魅力女郎。一件灰色的的确良衬衫，一双丁字皮鞋，甚至显得落拓。但她的眼睛很大，很亮。
“我很幸福。我对幸福二字不仅仅是理解，更重要的是体验：我爱着一个男人，同时感受到这个男人的爱，我便在幸福之中了。
“有人说我是什么‘第三者’，领导也对我施加压力，说我道德败坏，还给了我党内警告处分。
“我当然不服！你说什么叫‘第三者’？要让我下定义，那应当是：三人中那多余的、没有感情的。
“给我党内处分就更不公平了，究竟谁不道德？为填私壑，硬要没有感情的丈夫跟自己生活，道德吗？受命于党支部而整宿地撅着屁股从钥匙孔里窥视有情人做爱，道德吗？
“一般人认为，有奸情必定黑着灯。我们从来不关灯。我们不怕正视自己的行为――基于爱情的行为是美丽的。我相信，只有这样才是真正的文明与道德，这才是高层次的情爱。
“我很幸福，享受了爱情的一切滋味儿，酸甜苦辣。我今生不再有遗憾，不再有悔恨。我有那么博大的感情世界，我甘愿为这感情而生，为这感情而死！超越生、超越死的感情，谁能说是不道德的？
“我不看重那张纸。我拥有的东西远比一张婚书宝贵。但我要求承认，凡是真诚的、符合人性的感情都应该得到承认。在这一点上，我有原则，丝毫不含糊。
“记得有一次，我们一起去投宿，走了好几家大旅馆，都因没有结婚证而不予接待。最后到了郊区一家个体旅馆，这时已经夜间十一点多了。老板叫他填个表，他掏出笔来一项项填，填到我的名字时，他不知为什么写了个假名。他当时很可能是出于保护心理，但他没想到却激怒了我。我的感情的真诚的，我不怕风险，我要求承认我的感情，起码他必须承认。我二话不说，转身骑上车就走了。
“我确实是个感情型的人。但我看问题却往往趋于理性。我要公开为自己的感情辩护。
“从历史的角度来看，道德标准是不断变化、不断进步的。一时不被社会承认的不一定不道德、不进步；反之，被承认的不一定就道德、就进步。祝英台抗父命不肯完婚，符合‘父母之命，媒灼之言’的传统道德吗？梁山伯以死殉情，符合孔圣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有一丝损毁的正统道德吗？相反，一夫多妻、一妻多妾、正室外室、公馆窑子倒是很符合某个历史时期的道德规范！不信你翻翻史书，凡人们暂且不论，历代真龙天子，就有一多半儿是先帝的小老婆所出！
“我曾经有过一个被婚姻登记机关认可的、‘盖了章儿’的丈夫，也过了好几年无可非议的所谓道德的夫妻生活。但我离开了他。
“我们是从兵团返城后经人介绍自愿结婚的。但不知为什么，和他做爱的感觉极为勉强，极不自然。其实，当时我并没有强烈地意识到自己不爱他。他人不错。我完全是根据这种似被强奸的痛苦的感觉，判断出自己必须离婚的。
“我并不清楚不爱一个人究竟有些什么综合反应，但我却清楚地感到日趋一日的因为必须跟他进行接触而痛苦。我受不了他那双手对我身体的触摸，我受不了他合法的要求。我只觉得，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最大的痛苦决不是没有人爱着你，而是你的身体违心地被人合法占有。
“可我又很清楚，他并没有过错。结婚是我同意的，当初谁料得到是这样的结果。他其实和人一样痛苦，有了妻子却没有爱，没有和谐的性生活。我不能怨他，他也完全没有理由、没有必要吞咽恨的苦果，离婚成为唯一的道德选择。
“我感谢他，他理解了我所要求的道德，他放我走了。
“起初，我回去看过他几次，带着几丝歉意，带着几丝旧情。但我很快发 现这完全没有必要，他的新生活很好。他很快组织了新家庭，妻子很美丽，又生了个儿子。这个结果真不错。
“我并不是水性杨花的女人。对于我，独立的人格是一惯的，这是我们这代人经历了十年痛苦、十年反思培养出来的。但我当时对婚姻、爱情问题的观念却相当正统。在我的婚姻存在时，尽管我极为痛苦，却从未对别人萌生过爱。想想可怜，三十五岁了，有婚姻却没有爱，甚至自己也不敢去向往爱。这件事也很具有讽刺意味：过着不道德的生活却从未蒙过不道德的骂名；而后来有了真挚的感情却被责为不道德。这真可谓思辩哲学中一个微妙的论题了。
“离婚了，似乎获得了人生自由，便又生出了寻找爱的热情。我挺有信心地生活着，因为我已经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么。
“成为所谓‘第三者’，并不出我意料。我是过来人，早已清楚夫妻之间是怎么回事，我的性爱道德的观念已超出离婚前。所以我从意识深处就根本没把有妇之夫排除在可以爱之外。那些没有爱的婚姻现实完全不能也不应妨碍我去爱那正在做别人丈夫的男人。
“我认识他时，他和妻子合不来，互不讲话，已经分食、分居、分管钱物三年多了。跟他相爱，我切切实实感受到两个灵魂碰撞的瞬间那发自内心深处的巨大能量，这是倾注全力的爱，生死相托的爱。因此我确信他不应该再维系那个误会中的婚姻。
“有人说我这样做太狠毒，破坏人家家庭，给人家孩子带来痛苦……
“这种责备很正常，说得刻薄点儿，除了封建因素外，我相信对这个问题谴责过于激烈，表现过于冲动的人，多数自己家庭关系就不稳定，而且我敢断言，他们中又肯定有相当一部分处于有被配偶淘汰危险的劣势。这种人极度自卑，他们就象一棵藤缠住了一棵树，宁可缠死它，也不松手。这种人自然总怕身边出现‘第三者’，生怕他们脆弱的不健全的夫妻关系一触即裂，他们有种潜在的恐惧心理。他们只想牢牢地缠住对方，抓住对方，鳔住对方，甚至恨不得五花大绑地捆住对方而不惜将对方扼死。他们并不爱对方，他们只爱自己。
“而且，社会对所谓‘第三者’的谴责是不公平的，有的女人，丈夫不过是跟别人谈了几次话，就跟别人跑了，这些女人难道不该想想为什么吗？你跟丈夫既有法律保护，又有肉体关系，且有儿女血亲，‘第三者’怎么说插进来就插进来了呢？而社会却不批评他们夫妻关系中的不合理成份，反而来责怪‘第三者’，这是不公平的。
“孩子的问题我当然考虑过。我本人就是教师，我太了解如今的少年人了。我班上的几个女学生知道我受了处分，曾来找过我。她们很严肃地问我，您真的爱他吗？我说是的，她们又问，他也真爱您吗？我说是的。我不能欺骗任何人，特别是我的学生们。于是她们说，理解了，你们爱吧。
“这场对话使我激动，我思索了许久，最先理解我的竟是这一代人！他们比上一代观念开放得多，对世界、对生活的理解也比上一代深刻。他们对自身价值极为重视，对独立人格的要求尤为强烈。试问，对这样一代人该如何认识？他们的幸福标准是什么？难道可以设想没有父母的幸福会有他们的幸福？
“我在一开始就谈到了生与死，这可不是信口开河的山盟海誓，我是做了各种准备的。你想，既然党组织都给我党内警告处分，社会上给我的压力就更大了。左邻右舍暂且不论，他的妻子就写信威胁说要找我拚命。
“这我不在乎。生也罢，死也罢，我们的真情永存。
“我立即回了她一个便条：无论如何，我要取代你。我没有犯罪。而你若动起刀枪，则会触犯刑律，要坐大牢的。
“当然，这样回敬她是有点过分，但我说的是实情。
“眼下，我们这段公案还没有结束，但我可以告诉你，近两年，理解我的人多起来。特别是去年他被误诊为胃癌住院‘等死’时，他那位与他分居分食分管钱财的妻子忙着在家清点他那份财产，到银行冒领他的存款，而我却在医院昼夜陪伴他二十一天。虽然被学校扣发了全部奖金，并受了校长好一顿批评，但社会却似乎突然理解我了。人们对我明显地友好起来。
“说实话，压力那么大，我没流过泪，这时候，看见过去那些冷冰冰硬梆梆的脸上浮起略带歉意的微笑，我倒忍不住热泪长流了。历史毕竟前进着，舆论是公正的。
“我将保持自己，我感谢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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